每一届学生都会给我留下一些难以忘怀的记忆,这一届也是如此。我是从高二开始接管这个班的,其中张颜亮就是很特别的一个。
记得原班主任向我介绍说,虽然这孩子中考成绩没能进全校前100名,但是只要不节外生枝,估计将来上第一批本科很有希望。他的主要问题是性情孤僻冷漠,同学关系处理不好。
查完晚自习,张颜亮的同桌田野追我到楼下:“实在受不了张颜亮了,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,有啥了不起呀?更让人难于忍受的是他身上有一股子臭味儿,只怕有一个月没洗过头了,求老师帮我调换个座位。”
校园旁是一片橘园,晚风习习,带来柑橘青果的味道。十六七岁的孩子不正是像这青果一样吗?
第二天我请张颜亮到家里吃午饭。我让他先到卫生间把头洗了,然后一起共进午餐。
“进入二年级,文理分了科,新的班级,新的同学,新的老师,一切都得从‘头’做起哦!”他听出我话中有话,明白我是希望他改正不讲个人卫生的坏习惯,便抿着嘴笑了。我告诉他处理好同学关系很重要,并建议他如何去做,比方说同桌的学习成绩不好,你要积极解答他提出的问题,让同桌觉得你对他很重要,和你同桌是他的缘分,这样你就成了他最好的朋友。
单元考试阅卷,忽然发现他在试卷上的署名去掉了“张”字,变成了“颜亮”。奇怪呀,一个人的姓随父亲或母亲,怎么会随便丢弃呢?结合他最近郁郁寡欢的表现来看肯定有蹊跷。
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是匪夷所思,他的同桌田野急匆匆找到我说,张颜亮卷铺盖回家了,满脸的惋惜。
“为什么?”我心头一惊。
“他什么也没说,怎么拦也拦不住。”
接下来放月假,我正好利用这一天去了解情况,争取将张颜亮“抓获归案”。他住三峡工程所在地三斗坪镇的一个偏僻小乡村。乘一叶小机动船在长江西陵峡中“突突突”地穿行了一个小时,然后登岸,边打听边前行,沿着“之”字形的羊肠小道向巍峨的大山高处攀登。大约走了三十多里,一直爬上山顶又翻过两条山岭,才找到了他家。
这是一个非常贫穷的小村子。山坡上的农田狭长弯曲,没有一块超过30平米,当地人叫它们“狗舌条”。土也不好,还混杂着瓜米石,地里种着稀稀拉拉的玉米和红苕。一个农户的庄稼收入,全年才600多元,如果要供孩子上高中读书,每年则必须另外喂两头大肥猪出售才行。
见到张颜亮,他很惊讶,做梦也没想到老师会天远地远来找他。
“老师,对不起,走的时候我……我不敢见您,所以……所以没有跟您说。我晓得,您比爹妈还要亲……”他面红耳赤。
她母亲听儿子提到“爹”字,心中的怨恨像江水一样倾泄出来,讲述了张颜亮的父亲嫌弃家庭和妻子远走高飞的事情。
原来如此!张颜亮恨他父亲无情无义,所以去掉了随父的姓;因为贫穷而又过于自尊,所以他封闭自己、冷漠孤傲;因为家里的两头猪发瘟死了,下一年没有了学费和生活费来源,而张颜亮不愿意母亲为他受苦受累低声下气找人借钱遭白眼,所以辍学了。
这天我和颜亮谈了许多,让他明白父亲和出身是自己无法选择的,那叫命运,不是他的错,也没有必要自卑。一个人虽然不能选择门第,却可以选择自己的未来,如果就此辍学,可能就会一辈子在三峡中的“狗舌条”上经营自己的人生;但咬紧牙关度过难关,就能让知识改变命运,在更大的舞台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。现在有两条路可供选择:一条是留在家里,一条是跟我走。
“亮伢子呀,快答应老师吧,不答应对不起老师跑了这么远的路啊。家里的事不用你管,哪怕砸锅卖铁我也要供你读大学!”他母亲哽咽着在一旁催促儿子。
张颜亮还在犹豫,我明白那是因为没有钱,于是掏出200元放在桌子上:“就这样定了,先跟我回去,这是这个月的生活费,下学期的学费我负责筹集!”
他母亲“扑通”一声跪在地上,我慌忙将她扶起……
我向学校领导作了汇报,学校减免了他的学费,每个月给他发助学金;校长还通过社会关系联系到一家房地产公司老总,她愿意资助张颜亮念完高中,并承诺如果能考取名校,则继续资助他念完大学。
老师们知道了张颜亮的情况后,也纷纷伸出援助之手,其中他的政治老师一下子就捐了800元。张颜亮的母亲干脆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房子,天天上街给人擦皮鞋补衣服来挣钱支持儿子读书。
皇天不负有心人,张颜亮彻底变了,变得热情乐观,完全融入了班集体,高三时以绝对优势在海选中当选为班长。高考时名列全校文科状元,被北京大学录取。
那天,张颜亮来办公室找我领录取通知书时,送给我一个透明塑料瓶,里面装着他用纸叠成的999颗幸运星。
“老师,您是我的恩人,无以为报,送您999颗幸运星,愿您永远幸运,永远幸福!让我给您鞠个躬吧!”
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,泪水溢出他的眼眶,也模糊了我的双眼。
7月26日,那家房地产公司兑现了他们的诺言,在我们学校举行了捐赠仪式,捐赠张颜亮5万元,以帮助他完成北大学业。
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,站在窗口,眺望橘园,只见满园的橘子都红了,那橘子真的好红,好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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